□ 朱秀坤

连雨不知春去，一晴方觉夏深。

清早跑步，见人家竹篱笆内，一畦苋菜一畦韭菜，一畦红艳一畦翠，篱笆上还牵挂着刚会跑藤的丝瓜扁豆，都在晨光中摇曳出水嫩嫩的农家风情，让人顿生几分田园之意。尤其那青紫参半的红苋菜，嫩叶尖上挂着晶亮露珠，看着跟花儿一般娇媚。

苋菜是夏季餐桌上的忠实伴侣，最常见的吃法是清炒，少不了放些蒜瓣，红苋菜与白蒜瓣算是黄金搭档。让人想不通的是，一经高温翻炒，那花花绿绿的叶片很快萎顿下去，大片大片的红汁便汪了出来，像不小心打破了颜料瓶，但同时一股子特别的清香也弥漫开来。出锅后用的糯米白的瓷盘盛着，有大半是胭脂色的苋菜汤，艳艳的红，红得令人匪夷所思。连那粒粒白蒜瓣也让菜汤染成了桃花红，原本绿意盎然的季节似乎也让这苋菜红点染得活色生香。正如从前人们的在馒头、糕点上的点红，意寓如此，点得喜气洋洋的，点出人人心底的民俗与祝福。

关于苋菜红，张爱玲的描写实在让人叹服，她说，在上海时跟母亲到舅舅家吃饭，苋菜上市的季节,总是捧一碗乌油油紫红夹墨绿丝的苋菜，里面一颗颗肥白的蒜瓣染成浅粉红。在天光下过街，像捧着一盆常见的不知名的西洋盆栽，小粉红花，斑斑点点暗红苔绿相同的锯齿边大尖叶子，朱翠离披……又非常专业地说：“炒苋菜没蒜，简直不值一炒”。此话真说到所有爱食苋菜的吃货们心里去了，应该没人反对的。

苋菜口感嫩滑，滋味鲜美，而且绵柔爽口，很是下饭。在叶菜不多的夏天，蝉鸣声里，一碗艳艳的红苋菜堆在白米饭上，闷着头呼哧呼哧地吃，倒是有些情调的。吃到最后，干脆连那桃花红的蒜瓣也入了肚，酥烂而芬芳。若是在白米饭上浇些苋菜汤，一碗洁白马上就拌成了胭脂色，成了粒粒紫水晶。正是因为爱它的色与香，还有溶于汤汁中的花青素，以及苋菜特有的促进凝血、造血功能等作用，原来平常的苋菜得到了更多人的青睐，一盆上汤苋菜，一碟蒜蓉苋菜，一盘凉拌苋菜，都能吃得知足而有味。最为浓艳的还得数苋菜炒饭，苋菜洗净，入锅，炒出淋漓红汁，倒入白米饭，翻炒两下，就是一碗风情万种的苋菜红饭，你就心满意足地坐在穿堂风中，美美地享受吧。

在我的家乡，端午节家家都要吃红苋菜的，算是端午“十红”之一，乡贤郑板桥的诗里都写过：“端阳节，点缀十红佳。萝卜枇杷咸鸭蛋，虾儿苋菜石榴花，火腿说金华。”

待苋菜长老了，有了菜梗，也是好东西，将菜梗剁成寸段，腌在瓦缸内，“候发酵即成，生熟皆可食”，那种生臭熟香的特殊口味，是乡野佳蔬。淋几滴菜籽油，饭锅里炖出来，吃到嘴里，吸出茎梗里呈胶冻状的嫩液，入口即化，鲜咸爽口。苋菜梗烧豆腐，是“顶风香十里”的美味，深得人心。那腌制后的卤水，还能将毛豆、冬瓜、莴苣、西瓜皮之类原料浸泡出乡亲们喜欢的草根美食，就着白米饭、山芋粥嚼得津津有味。

甚至一些名作家也对苋菜梗念念不忘，知堂老人、汪曾祺都曾提笔写过，“似淡实浓，意味隽永”。作家鲁彦客居北方多年，一直忘不了南方家乡的这一民间小菜，甚至说：“闻到了邻居的臭汤气，心里就非常地神往；若是在谁家讨得了一碗，便千谢万谢，如得到了宝贝一般。我在北方住久了，几年没有吃臭咸菜和臭苋菜梗，见了却还一如从前那么的喜欢。在我觉得这种臭气中分明有比芝兰还香的气息，有比肥肉鲜鱼还美的味道。”作家如此推崇苋菜梗，真可以算是知己了，他一定是将苋菜梗当成了乡情的载体，品尝更多的其实是家乡的风情，对亲人与故土的深深眷念，舌尖上品出的是乡愁的味道，那该是游子心里最美的滋味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