□ 佚名
母亲是一名极为普通的农村妇女,没多少文化,但她有一手做酱菜的好手艺,让儿时的我们颇感自豪。家里母亲最珍爱的东西,也要数那几口酱菜坛了,搬了几次家,母亲总舍不得把它们撇下。我知道,也正是这几件粗糙的陶器,伴我们度过了苦难的岁月。
上世纪七十年代初,父母都在邻近的矿上做临时工,就靠每月几十元的微薄收入维持着全家六口人的生活。每逢蔬菜上市旺季,母亲常赶早集,我醒来的时候,厨房里便堆满了豇豆、萝卜、雪里红等蔬菜。到了晚上,母亲下班回来就把这些菜洗干净,然后再切碎,撒上盐,拌上辣椒、生姜等调味品,把酱菜坛装得满满当当。待到青黄不接的蔬菜淡季,母亲就把酱好的菜从坛中取出,炒好,端上饭桌。酱菜酸香扑鼻,使我们饭量大增。母亲的酱菜做得好,且做得多。碰上雨天、雪天、旱天,她总会从坛中取出几碗酱菜,端给正在为吃菜发愁的左邻右舍。时不时的,还有人请她去传授技艺,由此母亲赢得了“酱菜王”的美名。
后来,我考上了县重点中学,更体会到了那几口酱菜坛的作用。学校离家远,我不得不住读,星期天才能回家一趟,因为家里兄弟姐妹多,经济拮据,我也只有节衣缩食。每次回家时,母亲总会为我装满满的两罐头瓶酱菜,让我带到学校去吃。有时因为天气太差不能回家,家里人就给我送伙食费和酱菜来。在我记忆中永远不会忘的,是那次母亲冒雨为我送酱菜的情景。
那年秋天,阴雨连绵,我已有一个星期没有回家了。周六下午,同寝室的同学一个个都走光了,只有我既没有雨伞也没钱去坐客车,只好一个人呆坐在寝室里,望着灰蒙蒙的天空,心里烦透了。正当我为下个星期的伙食发愁时,母亲突然出现在我的面前。只见母亲一只手撑着家里唯一的那把有点破旧的油纸伞,另一只手提个布袋子,胶鞋和裤管上溅满了泥浆,头发也淋湿了。为了给我送生活费和酱菜,她冒雨徒步走了二十多里山路!
母亲从布袋里取出满满的两罐头瓶酱菜:“家里酱菜多的是,泼辣点吃。”当时我只是一个劲地点头,不知跟母亲说啥好,便问母亲做菜的历史。她就给我讲了她学做酱菜的事,从那时起,我才知道母亲做姑娘的时候就能做一手好酱菜了,家里的那几口酱菜坛便是外婆为她置办的嫁妆,难怪母亲对它们有一种特殊的感情。母亲又嘱咐几句要我注意身体的话就走了,望着母亲在雨中蹒跚远去的背影,我的眼睛湿润了……
如今,我们兄弟姐妹几个都已长大成人参加了工作,先后在城里安了家。乡下老家也富裕了许多,冰箱彩电等家用电器一应俱全,菜农们也都建起了塑料大棚,一年四季都有各种各样的新鲜蔬菜上市。而母亲还是没间断做她的酱菜,在打扫厨房时,总把那几个酱菜坛擦得又光又亮。有几次回老家在饭桌上吃饭时,我们都劝母亲把那些酱菜坛处理掉,一来是想让母亲省省心,二来觉得坛子摆在厨房土里土气占地方,酱的菜又没人吃。可母亲却说:“我不是在吃吗?都忘本了,没有这些坛子,你们一个个能长得这么高高大大吗?”见母亲生气,我们都默不作声了。
母亲现在依然做着她的酱菜,只不过端上桌来的不再是过去的酱菜,而是变成了“雪里红扣肉”、“酸菜鲤鱼”、“酱豆爆鸡丁”等新品种,味道酸鲜,嫩而不腻,再一次令我们胃口大开。此时,我们终于理解了酱菜坛在母亲心目中的地位,并接纳了它,那坛中存放着的不仅仅是平平常常的酱菜,而且还浸泡着母亲的勤劳、俭朴、善良和智慧。